厨房里飘来阵阵焦糖的甜香，我踮着脚尖趴在料理台边，看父亲握着锅铲在铁锅里翻炒。他围裙上沾着面粉，鬓角的白发在蒸汽中若隐若现，像冬天里未化的雪粒。这是每周六的早晨，也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时光。

父亲的手掌布满厚茧，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痕，那是年轻时在建筑工地被钢筋划伤的印记。每当揉面时，他总会把面团贴在脸上感受温度，"面要醒够时间，就像人要沉淀经历"这句话我听了整整二十年。去年冬天，他教我制作传统年糕，凌晨三点就起来磨糯米粉，石磨转动的声响惊醒了窗外的麻雀。我揉着还带着余温的面团，突然发现父亲的手背被蒸汽烫得通红，他却笑着说："你看，这团面比你的脸还烫呢。"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，那些看似简单的动作里，藏着时光沉淀的温度。

最难忘的是初二那年暑假，父亲决定带我去学做红烧肉。他翻出珍藏的《随园食单》，用红笔圈出"火候"二字，在旁边批注："慢火煨三刻，急火则肉散。"那天清晨，我们蹲在菜市场的水泥地上挑肋排，父亲用指尖轻敲肉块，"听，好的五花肉要像婴儿的肌肤一样有弹性。"当砂锅里的酱油咕嘟作响时，他突然停下翻炒，让我观察锅底形成的琥珀色光晕："这层糖色是整道菜的魂，差半分钟就苦了。"我屏住呼吸盯着那层渐变的光，直到父亲轻轻吹散锅边的焦边，肉香瞬间漫过整个厨房。

去年除夕，父亲在厨房里架起三口大锅，照着《山家清供》做"暖冬三白"。他说这是宋代文人雅士的待客之道，白萝卜、白豆腐、白莲藕要分别用文火、中火、猛火炖煮。当三道汤品端上八仙桌时，表弟突然指着汤面漂浮的薄荷叶问："叔叔，为什么每道汤都要有叶子？"父亲用筷子夹起那片翡翠般的叶子："就像生活总要有些点缀，但记住，主菜才是根本。"窗外的烟花照亮了他眼角的皱纹，那道被岁月刻下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

如今每当我站在灶台前，总能看到父亲留下的笔记：1998年6月，首次尝试糖醋排骨；2015年3月，女儿第一次独立包饺子；2022年9月，尝试复刻外婆的桂花米酒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风干的桂花、发脆的糖渣，还有他用毛笔写就的"食不厌精，脍不厌细"。这些零散的笔记拼凑出的，不仅是二十年来的烹饪手记，更是一部用烟火气写就的家风长卷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父亲年轻时的黑白照片。那个穿着工装裤、手握菜刀站在灶台前的青年，和现在系着碎花围裙、鬓角斑白的背影重叠在一起。我终于懂得，他教会我的不仅是颠勺的技巧，更是对生活的郑重其事——就像对待每一粒米要轻拿轻放，对待每个清晨要耐心守候，对待每份情感要慢慢沉淀。当厨房的蒸汽再次氤氲我的眼镜片时，我轻轻擦去雾气，看见父亲正用那双布满故事的手，将新买的南瓜切成均匀的菱形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