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风拂过枝头时,第一片嫩芽在晨露中舒展腰肢。我站在老槐树下仰头望去,婆娑的树影里藏着无数个绿色精灵,仿佛整棵树都在用新生的枝桠书写春天的诗行。远处山峦的轮廓被融化的积雪晕染成淡青色,近处草坪上蒲公英的绒球正随风飘散,像无数个微型降落伞在寻找新的家园。
柳树的绿意是最先漫上河岸的。细长的枝条垂落在水面,随着波纹轻轻摇晃,仿佛无数条碧玉丝带在风中起舞。有位穿红裙子的女孩蹲在青石板上,将刚摘的柳枝编成环发,辫梢还沾着柳絮。她的笑声惊起几只白鹭,雪白的翅膀掠过水面,在倒映的柳影间划出银亮的弧线。对岸的桃树已经缀满粉白的花苞,像缀满星子的云霞,每当有花瓣飘落,总被路过的老伯用草帽轻轻接住,说是要留作书签夹在诗集里。
城郊的梧桐林里藏着另一个春天。斑驳的树皮上还残留着冬日的裂纹,但嫩绿的新叶已经悄悄爬满枝干。几个放风筝的孩子正在空地上追逐,燕子形的纸鸢掠过树梢时,惊起一阵沙沙的响动。穿蓝工装的小伙子仰头望着某棵高大的梧桐,突然喊道:"看!树梢上有鸟窝!"果然,几个毛茸茸的雏鸟正探出头来张望,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子,在他们头顶织就金色的网。
最让我着迷的是校园里的百年银杏。深褐色的古树盘根错节,虬劲的枝干上缠绕着去年留下的枯藤。今年新抽的枝条却像婴儿的手臂般柔软,嫩黄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粉红。清晨总能看到晨跑的同学在这里驻足,他们喜欢用手指抚过树皮上深深浅浅的沟壑,仿佛触摸着时光的年轮。有次暴雨过后,我在树下捡到一片完整的银杏叶,叶脉里还凝着晶莹的水珠,像封存着整个春天的秘密。
暮春时节,法桐大道是最热闹的舞台。高耸的树干撑起巨大的绿伞,树根处总聚集着卖花的老太太,她们用竹篮装着含苞的玉兰,花瓣上还沾着夜露。穿校服的少年们撑着自行车从树荫下掠过,车筐里插着几枝刚买的桃花。最有趣的是树下的石凳,常常坐着画水彩的美术生,他们调色盘里的钴蓝与赭石,正随着树影在画布上流淌。
深夜路过公园时,常能听见白玉兰在暗处绽放的声音。月光给花瓣镀上银边,花蕊里藏着细小的露珠,像星星坠入凡尘。环卫工人推着垃圾车经过,竹扫帚划过落叶的沙沙声,和着远处教堂的钟声,在寂静的夜晚织成温柔的摇篮曲。我看见有位拄拐杖的老人坐在长椅上,正用枯瘦的手指轻抚玉兰花的茎秆,他的白发与花瓣的浅黄在月光下融为一体。
春末的梧桐大道开始飘落细碎的叶,但每片叶子都像精心打磨的琥珀,封存着与阳光共舞的记忆。穿校服的毕业生们在这里拍照留念,快门声惊起一群白鸽,它们掠过树梢时抖落的绒羽,轻轻落在某个正在读书的少年肩头。我望着那些在风中摇摆的枝条,忽然明白树木的四季轮回里,藏着比人类更悠长的生命韵律——它们用年轮丈量光阴,用落叶书写故事,在每一次枯荣之间,完成对春天的永恒礼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