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书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时,母亲已经将行李箱拉杆上的软布擦得锃亮。我揉着惺忪睡眼望向窗外,发现楼下的玉兰树不知何时开满了雪白的花朵,像被月光浸透的云霞落在枝头。这种不期而遇的春色让我想起三天前收到的那张全家福照片——父亲在镜头前举着相机,母亲抱着装满零食的布袋,而我正踮着脚尖试图触碰镜头里那片虚化的蓝天。
清晨六点半的出发仪式在厨房展开。母亲将刚熬好的豆浆装进保温杯,父亲调试着车载音响的蓝牙连接,我则负责检查每个人的防晒霜是否补涂到位。车行至省道时,晨雾还未完全散去,远处的山峦如同水墨画中晕染的淡青色颜料。父亲突然将方向盘向左微调,指着天际线说:"看,那是我们小时候常去采野花的青石坡。"后视镜里,母亲正对着窗外惊呼,原来几只白鹭正掠过刚解冻的河面,翅膀尖沾着晶莹的冰碴。
抵达古镇景区已是正午。青石板铺就的巷道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,穿汉服的少女们提着团扇从转角处款款走过,惊起路旁竹丛里几只黄鹂。我们沿着护城河漫步,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被春风打落的垂柳叶,像极了旧时书院里飘出的宣纸。在"江南第一楼"的飞檐下,父亲掏出老花镜仔细辨认砖墙上模糊的题字,母亲突然指着檐角的风铃笑起来——那铃铛的铜绿间竟隐约可见父亲幼年刻下的歪扭字迹。
午后三点的茶馆里飘着龙井的清香。八仙桌上的青瓷茶盏里,碧色茶汤正随着竹制茶则轻轻荡漾。邻桌两位白发老者正在用吴侬软语争论《牡丹亭》的曲牌,他们的声音时而低回婉转,时而激昂高亢,仿佛能穿透百年时光。我捧着茶碗偷瞄窗外,发现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树不知何时已移栽到了茶馆前的石阶旁,树干上还缠着几圈褪色的红绸带。
返程时暮色已至,高速公路两侧的灯火次第亮起,像银河坠落在人间。母亲突然将车停在服务区,指着远处山间几点灯火说:"看见那座亮灯的亭子了吗?二十年前我们在这里迷路过,是当地老农用马灯带我们找到住处。"父亲从储物箱里取出个玻璃罐,里面是我们在古镇买的糖画,琥珀色的糖浆凝固成凤凰形状,在暮色中泛着温柔的光。
夜色渐浓时,车载广播里传来评弹《珍珠塔》的唱段。我望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车灯,忽然明白游览顺序从来不是简单的空间位移。那些在出发前讨论的路线图,途中所见的风景明信片,茶馆里的方言争论,甚至服务区里偶然的驻足,都在编织一张记忆的经纬网。就像此刻车窗上凝结的雾气,当手指轻轻一拭,那些模糊的轮廓又会重新清晰——玉兰树在晨光中舒展枝桠,白鹭掠过解冻的河面,还有父亲老花镜片后始终含笑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