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薄雾,将我带回了故乡的青石巷。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晒谷场上,几只麻雀在竹篱笆间蹦跳,翅膀扑棱声惊醒了趴在石阶上午睡的黄狗。这座被群山环抱的乡下小院,连空气都浸着稻花香与艾草苦涩交织的独特气息。
春分时节的乡间是最灵动的。屋檐下的燕子巢里刚孵出雏鸟,母亲便用竹篾编成细密的防护网。清晨五点,父亲踩着露水去田垄间撒谷种,裤脚沾满苍耳与车前草的种子。我常趴在门框上,看祖父佝偻着腰在菜畦间松土,他手中的木犁划过泥土时,惊起一串星星点点的蒲公英。暮色四合时,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灶台上煨着新采的野莓酱,蒸汽裹着米酒香漫过门槛。
夏日的乡下是流动的盛宴。村口古井旁支起竹床,老人们摇着蒲扇讲古,说当年红军借过邻家牛车运送伤员。午后雷雨骤至,雨点砸在荷叶上绽开千万朵银花,檐角水珠顺着青瓦沟槽叮咚而下,汇成溪流漫过田埂边的石桥。傍晚蝉声渐弱时,孩子们举着竹筒去溪边捞蝌蚪,惊得芦苇丛中的白鹭扑棱棱飞起,翅尖掠过晚霞染红的云絮。
秋收的月光最是清亮。父亲带着我们翻晒稻谷,竹匾里的金灿灿稻谷在月光下泛着柔光,像撒了一地碎阳光。母亲在院中晾晒红辣椒,红绸缎般的辣椒串随风轻摆,与竹竿上风干的玉米棒子相映成趣。深秋的夜晚,全家围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,听祖父用烟斗讲《山海经》里的精卫填海,火塘里的松脂噼啪炸开火星,照亮他眼角的皱纹。
冬日的乡间自有温热。屋檐垂下的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,灶间铁锅里咕嘟着红薯粥,混着柴火灰的焦香。孩子们用冰块刻小动物,冻红的小手捧着歪歪扭扭的冰雕咯咯直笑。除夕前夜,全家在祠堂前挂起红灯笼,父亲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下"五谷丰登",墨迹未干的春联被北风卷起,在雪地上打着旋儿,像一只展翅的凤凰。
暮色渐浓时,炊烟再次升起,与晚霞交融成淡紫色的雾霭。屋檐下的铜铃轻轻摇晃,叮咚声惊醒了打盹的狸花猫。这座沉默的乡间小院,用四季轮回的韵律,在时光里酿出最绵长的乡愁。当城市霓虹遮蔽了星辰,我总能在记忆的褶皱里,触摸到那片永远温热的大地。